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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青山多妩媚
2019-03-21 10:16:34 来源:新西部网

我和康凯鹏只见过一面,而且那次座谈会上人比较多,他是负责会务的,步履匆匆,四面招呼,因此他和我也只有过简短的礼仪性的交谈。现在想起来,除了淳朴谦逊之外,对他的相貎神情,也只有中等微胖,面色沉稳的零散记忆而已,而现在,就这印象也模糊起来。然而,读他的长篇小说《贾岛传》,浏览他打理的“凌瑞文化”平台,读他的散文,却使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记起这个老小伙子来。每每想起读过的篇章,除了叹服之外,更多的是为他对乡土地域历史文化探求的执著所感染,对他的文学创作热忱,对他的文字功力的钦敬。通过文友李印功的介绍,以及凯鹏在他作品中的零星自陈,我约略地知道,凯鹏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有妻儿,有果园,还有一个小小的文化公司,他要种地,要务果树,要给孩子辅导作业,要天天打理公司文化平台,然而,他竟然写长篇小说,还有近百篇散文,还有二三十万字的中短篇小说,这之于我,是很难想象的。所以,当凯鹏把他的小说集电子版发给我,要我给写序时,我就颇为踌躇。凯鹏要我为他的小说写序,自然是对我的尊敬,但我从未写过小说,所谓文化学者、教授之称,虽不敢说是浪得虚名,但也实在是没有过什么理论创新,连最小的文学奖也没有得过,实在是惭愧得紧。但是不写又不行,原来已经失了答应给凯鹏《贾岛传》写评的信,再不写点文字,那真有点说不过去。

然而,当我读完凯鹏的小说集,却猛地有欣然命笔的兴趣。因为,从他的小说里,我体验到了久违的阅读愉悦,这种愉悦感,类似于关中人从异乡归来,咥了一碗油泼面后再喝了一壶酽茶的感觉。这种香醇厚重的愉悦感,也是我年轻时读孙犁短篇小说集《村歌》时体验过的,读陈忠实小说集《到老杨树背后去》时,也有过的类似的审美愉悦。令我欣喜的是,我发现凯鹏小说集中《凤凰镇·一九三七纪事》里对康树滋夫妇,麦绒夫妇的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形象塑造的艺术笔法,和孙犁《荷花淀》中对水生嫂等白洋淀农村女性的刻画,宛若出之一辙!试看麦绒初次参加识字班学习时的心理描写:麦绒去识字班的事情,居然轻而易举就促成了。家里叫通了,她去识字班的事就变得心安理得了。老爷庙里,关老爷身着绿战袍,左手捧卷《春秋》,右手捋着长须,威严高坐,让人总觉恐惧。麦绒开始不自然,一来老爷庙就觉得怕怕,若不是旁边有许多做伴认字的,她恐怕早溜了。过了几天,渐渐适应了,反而觉得高大的关老爷成了监督大家识字的另一个老师,认字再不敢马虎。

麦绒是一个质朴聪慧的乡村少妇,她向往红军女战士自由舒展,文明新鲜的生活,通过自己的委婉巧妙地争取,终于走进了识字班,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崭新而陌生的生活,所以她在“心安理得”的同时,也有一点点害怕和不安,然而过了几天,熟悉了学习环境之后,反而更加自觉勤勉起来。凯鹏把麦绒这个小媳妇敏感、胆怯、灵动、真纯的心理过程写得非常逼真,非常温润,借助通感,用观感写情感,借物景写心景,以情景交融,物我相通的艺术笔触,完美地呈现了麦绒的心灵和情感变化,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艺术境界。值得指出的是,这类运用通感刻画,塑造人物的艺术笔触,在他的作品中比比皆是,比如《蟒事》中柳月眼中的黑人艾伦形象:柳月以前从没见过黑人,今儿亲眼见了,真真实实地零距离接触。看着眼前的艾伦,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短短的头发卷曲着,毡片一样苫在头上,她突然想到秦腔戏中“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墨”的包公来。可是,眼前这个黑人艾伦,姐妹们都却不能将他和黑脸包公画上等号。于是,后来的几天,大家都暗地里称他是猪八戒。

又比如《抓贼》中的转香在窝棚中守夜看柿饼时的神情:转香将棚口用旧门板挡着,依然让电灯亮着,让收音机陪着她说话。毕竟是一个女人家,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她不免害怕起来,尤其听到远处树上猫头鹰刺耳的叫声,她就瑟瑟发抖,浑身凸起沙粒大的鸡皮疙瘩。她将自己捂在被子里,这会儿,她又想到了男人,期盼着有人能保护自己,想着想着竟睡着了,还梦见丈夫三虎就睡在她旁边。

再比如,门柱的嫂子听说门柱被抓了壮丁,让丈夫门墩去换门柱时的对话:躺在炕上,珍珍无奈地说,“我们过日子也这些年了,门柱兄弟确实不错,我一直想着能不能跟增寿说说,把他女子巧儿说给门柱做媳妇。”

“都火烧眉毛了,咋还拉这家常?”门墩越听越糊涂。

“你甭燥,等我先把话说完。”珍珍说,“我们过活这些年了,两个娃也慢慢大了,可门柱才十几岁,难道你忍心让他就这么去给人家扛枪送命?咱想办法把门柱替换回来,娃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细读这些农村女性的生活片断,我相信读者会和我一样,为这纯朴善良女性的纯真、细腻、柔美、善良的美丽心灵所感染,所感动,心田也会被小说人物的心灵美,人性美和人情美所激发的审美愉悦所充盈。

当然,凯鹏小说中能让我获得美的艺术享受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在我的审美体验中,他的小说的艺术构思也是很见功力的,比如小中篇《凤凰镇·一九三七纪事》,粗读之下,或仅看题目,读者很可能以为是写红军到凤凰镇借粮,扩红的历史事件,但细读之下,读者就会发现,它实际上是借红军借粮,扩红这个历史事件平台,叙写红军的到来对于沉闷单调压抑的旧中国农村,以及生活其中的旧中国乡土生命所带来的生活震荡和生命觉醒,从而彰显了红军所代表的崭新的民族精神,对以康树滋一家为代表的旧中国乡土生命的新的生命及新的人生的启蒙,哺育和成长。康树滋夫妇是克勤克俭,胆小慎微,本份守旧,甚至有点患得患失自私心理的旧中国农民,但是在红军民族大义的感召以及言出必行,亲民爱民的实际行动影响下,由被动地被潮流推着走,到最后主动追随着潮流走,成了推动社会进步的积极参与者。还有康树滋的儿子康思俭,特别是出身贫苦,乖巧聪明,嫁夫从夫的童养媳麦绒,在红军带来的自由、平等、解放的精神文明熏陶下,其个体生命的觉醒和价值追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对乡土历史事件题材开掘与提炼,以及艺术创造的成功,都是我所见到的以乡土红色历史体裁小说所少见的。

凯鹏在小说题材的开掘与艺术构思探索上所取得的成功,还体现在“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创造上。比如《蟒事》的故事,我好多年前就在网上看过挖掘机挖出金色大蟒的视频,我都一笑而过,未曾深思,但这纯粹猎奇的视频,到了他的笔下,却具有了令人扼腕叹息的深刻的社会内涵。挖掘工人无意间挖出挖伤大蟒蛇,妻子生出了黑娃娃,是因果报应?还是一个在我们国度不应该发生却发生了的以强凌弱的恶性事件?作为小说家,凯鹏并没有有意去揭示什么,他以温和平静的笔触,把弱小者的无奈、屈辱、痛苦展现出来,读者不难从中体会到作者的悲悯和愤怒。与此相同的还有《狗事》,它写的是一个叫做虎子的狼狗忠义殉主的故事。坦率地说,《狗事》的题材及主题,已经有很多作家写过,网上也类似的新闻报导和民间传说,人们,包括我,大多数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就是这已经很不新鲜的题材主题,在他的笔下却有了更为淳厚的审美价值。它以“狗”自述,写出了“狗眼里的人生和世态炎凉”。从叙事角度看,狗是叙事者,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但实际上,故事的主人公却是占奎娘,从这只叫做虎子的狗来到这个家里起,占奎娘便嫌弃厌恶这只要吃要喝的狗,一直到最后把虎子衔给占奎爹的吃食尽数夺去,占奎娘将嫌贫爱富,冷酷自私,落井下石等人性之恶表现得淋漓尽致。凯鹏以狗写人,以狗性之忠之义,反衬人性之非忠非义;以狗与人之亲爱,反衬人与人之非爱。作者以讴歌人性之爱之笔,化腐朽为神奇,这高妙的艺术功力的确令人敬服。

在我的审美体验中,我觉得凯鹏看似波澜不兴的平淡叙事中,实际深隐着对小说章法与技巧执著的探索与追求。比如,《沉沦》这篇小说写一个美女作家的堕落,在章法上,就有着散文笔法中的抑扬相生法的浓重痕迹。作者以同行的身份,先写与美女作家灵儿在表彰会上的相遇,其时的灵儿光彩照人,言谈举止让“我”这个“戳牛后半截的”业余农民诗人相形见拙,继而写灵儿在与“我”交往中的种种惊人之举,此为扬,后写灵儿去南方之后的种种际遇,以及写艳情小说而红,而为之付出身体与灵魂,此为抑,欲抑先扬。同时,在写与灵儿的交往中上,将“我”的土气与木讷内敛写得十分到位,在与灵儿形成的对比中,抑我而扬灵儿,此后,以我的初心如故,来与灵儿的身心皆非作对比,抑灵儿而扬我,此为欲扬先抑。此文虽然存在着后小半部分流于梗概介绍,但就整体章法而言,是独具一格的。和《沉沦》在章法上相似,但比《沉沦》艺术手法更为老道圆熟的,还有《屠夫王五》,这是一篇以小孩子眼光来写人看物的小说,语言不泛天籁童趣,更多发人深省之稚语,篇幅所限,不能展评,读者有意,自然会读出个中三昧。令我高兴的是,凯鹏的小说集中,此类匠心独具的艺术结构探索之作,比比皆是,比如《春香》的结构艺术,竟然是用一帧帧幻灯片式的画面来表现的,五个小节,五幅画面,把春香从一个“丰润的脸颊上,印着水水的双眸,披肩长发水溜溜倾泻而下,似九寨沟那迷人的瀑布”妙曼少妇,到“脸上是灰灰的污垢,眼里是无神的光,一头短发油腻而蓬乱”的丑陋之母的人生变化,表现得历历如在眼前,触目惊心,其巨大的形象反差,美丑对比,让人在叹惋的同时,更对造成春香生命痛苦的陈旧生育观念深恶痛绝。再如《鬼晤》的结构艺术,深得《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等志怪和笔记小说的艺术精髓,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对张姓老夫妇,深夜听门环数次响起,起而视之,均空无一人,是鬼之恶作剧耶,是人之恶作剧耶?不得而知。其后,老张不胜其烦,最后一次起来开门,不料见到的却是一对衣衫缕烂状如乞丐的渭北老夫妇,与其交谈,方知其一生辛苦,供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上学,最后被两个儿子抛弃。然而小说结尾,竟是张姓老汉的自言自语,身边一言未发的那个乞丐老妇,竟是自己的妻子!此结构,似真似幻,是真非幻,亦真亦幻,其构思之奇诡,岂一个妙字可以形容!

我在与友人的通信中,多次提到小说语言中的修辞的问题,我认为,小说要绘景状物,刻画人物,自然少不得比喻等最起码的修辞,这是常识,但一个作家,要在其作品中将比喻修辞运用得很妥帖,很有味,很出彩,却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凯鹏小说中有些比喻,丝毫不输某些大家名作,且乡土意味浓郁,有着生长在田间土垄上的野草花一样的清香。试举数例,且看《凤凰镇·一九三七纪事》中康树滋等乡绅对红军借粮时不想借又不得不借时的无奈且心疼的心态:思俭送走客人,进了爹的屋子,向他打听讨论的结果。刘氏说,“人家队伍来了,问咱借粮食,可人家又不是向咱一家借,咱先看人家咋弄。”

“咋弄?能咋弄。还不是王八看鳖,鳖瞪王八,有球办法。”

思俭说,“爹,要我说,人家要咱就少借些,权当捐给灾民了。”

“你这娃说话咋恁轻松,咱屋的粮食是弹弓打下的?”

再看《嫂子》中对家家一样贫穷的比喻:可谁愿意将闺女嫁给这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贫穷家庭?说实在的,康家许多族人都有这个心,可如今各家各户一样恓惶,谁比谁强不了一张凉水皮儿。

再看《蟒事》中对胜娃子性苦闷感受的比喻:到了晚上,尤其和工友们睡在宿舍,闲着没事,三言两语就扯到了女人,说起许多的酸笑话。每次听到那些,胜娃子心里不由就猫抓一样,口里也干得像吃了鸡毛。

再看同一篇小说中对杏树不能用来养家糊口微不足道的比喻:可是只指望漫山遍野的杏树来养家糊口,如今显然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用村人的话说,指望那球不硬一点儿收入过日子,黄瓜打驴,差一节子哩!

再看《抓贼》中对杮子丰收后杮农收入颇丰的比喻:经过一两个月的收购,百元大钞水一样流入各家各户的小金库,老百姓的腰包立马变成了下了酵头的面团,噗噗噗发了起来。

再看《沉沦》中我面对美女作家灵儿时局促不安的比喻:她见了我,伸出纤细而热情的右手,我只好伸手迎过去。我明显感到,我的手伸得畏畏缩缩,心里突突直跳,好像将后院笼子里的那两只野兔揣在怀里。

以上所举,只是凯鹏小说中极小的一部分,通过上列各例,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很显然是吸收了关中农村活色生香的民间语言艺术,含英咀华,将其创造性的运用到了自己的小说中去,使其成了小说语言艺术之冠上的璀璨明珠。

读罢凯鹏的小说集,应友人之邀,去水木清华小区北门外的凉水塬上去踏青,一路走着,心思还在凯鹏营造的小说艺术氛氲里缠搅,为他的小说集序名发愁。猛地,友人一声:看山上那风景,真是美不胜收!抬眼望去,果然,青山如黛,柳青桃红菜花黄,婉若春画,脑海里猛地跳出辛弃疾《贺新郎》中的两句词来: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凯鹏小说集的艺术风采,不亦妩媚青山吗?好,就以它为题,交卷吧!

作者简介:王琪玖,陕西富平人,1955年生,中共西安市委党校学报编辑部主任、教授,《西安社会科学》主编、《长安学刊》主编,《西安干部教育》报执行副主编,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陕西省杂文学会会员、陕西省写作学会理事、西安市地名学会常务理事等。曾任《女友》杂志编辑部二部主任、《陕西教育·家教版》副主编、《延安地区教育志》编纂委员会副主任。主要著作有《延安文学史稿》《沐惠村纪事》《孩子今年考大学》《伟大的平凡》《西安文化软实力建设研究》(合)、《秦人史话》(连载)、《秦人文化性格与西安经济发展》《企业文化建设若干重大问题研究》《骊脉归秦》《石榴觅踪》《大秦帝国的崛起》《紫气千寻落楼观》《绿色裂变》及中国现代文学、秦文化、长安学、文化学等方面研究论文百余篇。

(注:该文为王琪玖教授为康凯鹏的短篇小说集《青梅竹马》所作的序。该小说集将于近期由西安出版社正式出版。)

(责任编辑 姜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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