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扫一扫上新西部网
  • 不良信息举报窗口
您的位置:
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化·旅游 >> 正文
富平民间信仰状况
2021-01-21 12:45:19 来源:凤凰网陕西综合

作者:仵埂

题记:2012年2月22日,我回到故乡富平县,找到仵小龙,他与我是王寮同村乡党,在县文化馆工作,我让他帮忙找几个熟悉本地历史文化的长者,想对乡村曾经繁盛的民间信仰作个调查。他陪同我先后拜访了美原镇的何本善先生,流曲镇的张继周先生、王寮镇南董村的邵登益先生、县志办的范志强先生、县政府的惠志刚先生。上述五位先生以自己的亲历亲见,谈了曾存在于上世纪50—60年代富平存在的庙宇及民间信仰情况。半年后遂形成这篇文字。在此向诸位先生表达我由衷的谢意。

关中地区属于渭河冲积平原,东西长八百余里,人们习惯上称之为八百里秦川。西安市刚好处于八百里秦川的中部,以此为界,人们将西安以西称之为西府,西安以东称之为东府,富平县就位于东府,距西安70公里。

富平故称频阳,秦厉公二十一年(公元前456年),始在频山之南建立县治,定名频阳。西晋时,建富平县,取“富庶太平”之意。富平现有人口78万,1970年代至1980年代,县域人口一直保持在60万左右,算得上一个人口大县。富平现在总面积1233平方公里,17个乡镇,334个行政村。1980年代初,富平有自然村落1641个。就村落的沿革来说,这1641个村落,1950年代与1980年代相较,没有什么变化,尽管在行政区划上有不同的叫法,1980年代之前的区划称谓为县、公社、大队、小队;1990年代之后,称谓变为县、乡(镇)、村、组。村落真正大规模变化是从1990年代的城市化进程开始。可以说,1950年代的乡间村落,可以见到清末民国的村庄样态。

清末民国时期,富平县境内民间信仰风习甚为浓厚,庙宇极为繁盛,有上万座之多。乡间村舍,几乎无人不膜拜神灵。多神崇拜,弥漫在乡间,构成一个奇异斑斓的神灵世界。这个神灵世界里的众神祗,从天上到地上,从生老病死,到福禄祸福,从万物运行到日常生活,无不与各路神灵一一对应,无不由神祗支配和统辖。这是一个万物有灵的带有原始宗教意味的乡间精神生活。其乡间所供奉的神灵神祗比较普遍的有:土地爷、灶火爷、关公爷、龙王爷、娘娘神、牛王爷、马王爷、财神爷、药王爷、城隍爷……但这样的罗列实难穷尽,因为富平民间神祗的创造,是因地因人而为,一个地方可能因为某个故事或历史上某个名人而创造出一个神灵。杨庆堃在研究中国宗教的社会功能时,就归纳出中国民间宗教与制度性宗教相对的“弥散性”特征。他的这一观点直到今天被人尊为近世以来研究中国宗教的“圣经”。①在富平县境内,王翦庙至少有七处,具有确切的遗迹,就是一例。对王翦的敬奉,一是因了他在秦始皇统一中国时立下了赫赫战功,更重要的因由是富平是王翦的故里,于是,他就成为这个地方百姓敬奉的对象。

我把对富平民间信仰的考察时段,放到了1949年—1966年,之所以这样选择,基于这样几点理由:其一,1950年代刚好处于大陆政权新旧交替时期,新政权刚刚建立,这个时候,新政权与旧意识形态还有一个相互推移的过程,民国时期的民间信仰和乡间庙宇还在继续沿袭存在,其整体状貌还可见出一个大体轮廓,新政权推动民间进行思想改造、铲除旧思想还没有构成瞬间断裂,国家意识形态还没有完全替代民间的风习和信仰。其二,1949年至1966年这17年之间,尽管国家在进行民间思想改造方面,也是运动化推动,比如,1950年和1957年的整风运动,也可说是思想改造运动;1963-1966年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称为四清运动。先期是“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期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等等,但和此后的文革相比,毕竟还是说理的、柔性的、也算得上是和风细雨式的。在两相推移中,一些明显的祭祀和敬拜慢慢转入地下,庙宇里的香火渐趋冷清,有一些比较坚守的人,也只有偷偷去庙宇磕头敬奉,有的在家中敬奉礼拜。这是民间信仰从繁盛走向凋零的一个过渡时期,考察这一时期,可以承前启后,对理解此后民间精神依存状态至为关键。其三,选择1950至文革前的1960年代,还有一个缘由,就是出生于1930至1940年代的人,今天也不过70—80岁,还有一部分人在世,作为考察采访,亦可作为历史见证者,使我们在做田野考察时,有了口述实录的依据,对研究更具有价值。我在富平县做田野考察时,走访了四乡一城,采访了五位老人:何本善、张继周、邵登益、范志强、惠志刚,他们提供了极有价值的民间信仰状况的历史信息。

邵登益老人是富平王寮乡政协委员,他家就在王寮乡南董村,是一个较大的自然村,东西呈一字排列,分为邵家、段家、常家、王家四个较小的村落小组,从中亦可见出早年大家族聚族而居的痕迹。据邵登益老人回忆,南董村这个东西向一公里长的村落,散居排列聚族而居邵、段、常、王四大姓。南董村共有庙宇10余座,分别是老爷庙(敬奉关公)、霄仙庙、北庙、北寺(石佛爷)、观音菩萨庙、南庙(关公)、东庙、三官庙、菩萨庙、马王庙等等。有的庙宇在不同村落同时拥有,比如常家有个马王庙,段家也有一座马王庙。霄仙庙是一座很大的庙宇,有一个戏台,占地约七八亩,敬奉的似乎是神仙人物,老人也不大能说清楚。现在被用作粮站。南董村距离我出生的村子仵家村只有一公里,小时候到南董村走亲戚,那儿有我一个大伯,我就路经霄仙庙,残破荒凉的庙宇,仿若有魂灵游荡,远远望见庙里伫立的彩绘人物,心里非常害怕,总是急匆匆走过,不敢逗留,甚至不敢多看几眼。我成长的这所村子,也有两座庙宇,村东头是一座娘娘庙,村西头是一座三观庙。

张继周先生是县政协委员,他家在富平县流曲镇,他是一个熟悉历史掌故的人。他说,在流曲镇簸掌村、昌宁村、梅家庄、流曲镇政府所在地,这几个地方庙宇极多,比如昌宁,流传在人们口边的是“三村六堡二十四个庙庙”,说流曲镇是“七舍六堡二十四个庙庙”。簸掌村民国时期做生意的人极多,赚了钱就盖庙,这个自然村落也有二十多个庙宇。庙宇之繁盛可见一斑。在流曲镇所属区域,不仅庙宇繁多,而且庙宇的种类极为多样,比如,在流曲小惠有一座庙叫“刘屈氂庙”,所敬奉者为西汉刘胜之子,也是汉武帝第十二任丞相,其实这位丞相在位期间乏善可陈,《汉书·武帝纪》里也仅有两句话提到他的名字,分别是“壬午,太子与皇后谋斩充,以节发兵与丞相刘屈氂大战长安,死者数万人。庚寅,太子亡,皇后自杀”。“六月,丞相屈氂下狱腰斩,妻枭首”。传说他陪汉武帝到铜川狩猎,正值富平境内大旱,百姓跪拜,刘屈氂奏报皇帝,降旨免税,百姓感之而为其立庙。此为一例,可知百姓所敬之神,正是为百姓做了好事之人,百姓惦念难忘,在历史岁月里将其神化。所以,富平民间敬奉的神祗序列里,至少有一部分是相当于功德庙,是纪念那些有现实贡献的人,褒扬古人,以激励来者。这些信仰,不具备超越性,非前生来世、上天入地之追问,更多具有现实性特征。流曲镇北耕有一座显圣庙,敬奉的是伍子胥,他也是春秋时期一位历史人物。在流曲镇臧村,还有一座八蜡庙,庙里敬奉的是虫王爷,蝗虫使百姓粮食绝收,虫王爷也变为膜拜对象。

一些大的乡镇,比如美原镇,1950年代初期还有城墙城门,镇四周庙宇遍布。何本善老师一直在县文化馆工作,如今以八十余岁,他就是美原镇人。在他的记忆里,这城墙的每个城门处都有庙宇,称为“十门九刹”,敬观音菩萨,天天菩萨等等,四周有关帝庙、土地庙、娘娘庙、马王庙、三郎庙、大圣洞等等,庙宇星罗棋布,处处可见。庙宇在民众生活中,更多起到了精神的内在规约和惩罚作用。在美原镇就流传这样一个故事,说明了神是人行为的见证者,最为公平公正,在人面临不平不公时,神会做出决断。传说过去美原镇有一对朋友,关系很好,称兄道弟,老弟赶集买猪,身上只带了九两银子,但他看上的一头猪,人家非要十两才可成交,无奈,只好借了老哥1两。回去后老弟得急病死去,妻子不认账,然后两人约定明天到城隍庙诅咒发誓。当天晚上,女的来到城隍庙磕头,说:城隍爷呀,是我把良心昧了,明天要赌咒,城隍爷一定保佑我,若我赢了,给你塑金身,献活猪。第二日,大哥弟媳一同来到城隍庙,大哥发咒说:若我胡说,把我腿跌坏。弟媳来时儿子也跟着来了,一出门,娃摔了一跤,把腿跌坏了。在这则故事里,呈现出的训谕是,人可以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但是神却清楚是非曲直,最终会做出公正惩罚。

在1950—1960年代,富平县庙宇虽然渐趋颓败荒凉,但其大多庙宇的状貌还依旧留存;其香火渐趋冷清,但仍有善男信女拜祭。庙宇繁多之状,仍历历在目。庙宇为什么会在疾风暴雨式的多次运动中,还能在1960年代见到其残败的颓垣断壁,大抵因为强烈的民间禁忌,人们认为,庙里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拿回家的,拿回家会带来灾祸,庙地更不能随便侵占,若侵占庙地,神祗怪罪下来,家里要出祸端的。因此,庙宇在多次运动之后,即使被推到,挪做它用,但是少有私人侵占,大多成为公共场所,或乡公所或学校或仓库。富平庙宇的大规模损毁,在惠志刚先生看来,大约历经三次:一次是民国时期的1920年代,帝制瓦解,神权动摇,废除科举,举办新学。当时一些开明人士,就拆庙建校,其实只是把神像搬走,将庙地用作学校而已。此后,在国共战争时期,一些庙宇被改作粮库,或者拆庙建粮库,有的也被用作乡公所。现在能见到的遗迹已经十分十分稀少了。

可以说,1950年代,尽管时代已经发生了剧变,村村有庙,家家敬神的传统趋于冷清,但还存在。笔者出生于富平县王寮镇仵家村,在自己能够记事的1960年代初期,还能回忆起,每逢过年,家里人供奉灶火爷和土地爷的情形,神龛前祭献蔬果菜肴,大人指导孩子给敬奉的神祗磕头。当时,一个自然村落,往往不是一座庙,而是多座庙。不同庙宇里供奉的不是同一尊神,而是多尊神。乡民祭拜也并非只选择一尊神灵,而是见庙就磕头,充分显示出民间多神信仰的特征。并非一尊神统管天上地下万事万物,各神有各神的职责功能,这有点象古希腊神话里的神祗分工,赫拉掌管婚姻,波赛冬是海神,哈台斯是冥王,得墨忒耳是农神,赫斯提亚是灶神,阿波罗是日神,阿瑞斯是战神,赫淮斯托斯是火与铁匠神,雅典娜是智慧之神,阿弗洛狄忒是爱神,阿特米斯是月神等等,此外,还有酒神狄俄尼索斯,命运女神摩伊拉,文艺女神缪斯等。但是,在所有神祗之上,还有一个众神之主宙斯。古希腊神话里的神祗,尽管各自掌管着不同权力,有着不同的分工,但却是一个系统,归属于主父宙斯统辖,而且,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兄弟姐妹和儿女们,是一个大家族。我在富平考察民间信仰时,所了解到的是,村民所信奉的各路神祗,互不关联,没有一个体系或者系统,一如中国的神话,没有系统性一样。

富平地域所建神庙与所敬奉神祗大体如下:三官庙:道教所称三官为天官、地官、水官。天官大帝降生唐尧,掌天文,主持赐福;地官大帝化生虞舜,制地理,主持赦罪;水官大帝育生夏禹,治水利,主持解厄。天官大帝为尧,地官大帝为舜,水官大帝为禹。财神庙:所敬之神为赵公明,招财进宝。但各地所敬奉对象有所不同。娘娘庙:所敬之神为娘娘,但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敬奉对象,一般来说,富平娘娘庙敬奉的是送子娘娘(有的敬奉女娲)。其他地区有供奉的王母娘娘、圣母娘娘、催生娘娘、眼光娘娘、天花娘娘,还有碧霞元君等。祭拜娘娘神的多是妇女,娘娘神护佑妇女生儿育女,保佑孩子健康成长,无病无灾。药王庙:所敬之神为药王孙思邈,其作用是保佑人体健康,百病不生。土地庙:所敬之神为土地爷(方言称土贴爷),护佑一方百姓五谷丰登,幸福平安。龙王庙:所供奉龙王,是管水的,不让洪水泛滥成灾,祸害百姓,护佑一方风调雨顺。文庙:这是县一级才有的庙宇,敬的是孔子。一般乡间文庙少见。武庙:敬的是关公,保佑平安。有的叫关帝庙,所敬奉者即关羽。城隍庙:古人把城隍爷视为城市的保护神,大约从明朝后城市普遍兴建城隍庙。富平县城也有一座城隍庙,可惜竟于1985年被毁。西安城隍庙供奉的是都城隍爷,两侧配祀判官、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等鬼卒。一般都市的城隍庙所供奉神祗大多为历史上的功臣名将,或为当地百姓造福的贤哲廉吏。如北京城隍庙供奉民族英雄文天祥;上海城隍庙供奉汉名臣霍光;苏州城隍庙供奉战国时期的名人春申君;广州城隍庙的城隍爷是南汉国建立者刘龑以及海瑞等。魁星楼(阁):所敬之神为魁星,它是主宰世间功名禄位之神,古代文人拜魁星拜得最多。期望自己一朝被点中而成为状元。牛王庙:所敬之神为牛王爷,护佑六畜兴旺,无病无灾。牛在农耕时期作用巨大,价值极高,一头牛相当于一个农户的半个家当。马王庙:所敬之神为马王爷,马王爷的形象是三眼四臂,主司交通运输,与牛王功能大体相同,牛王爷马王爷被作为神明敬奉,充分显示出牛马在民众生活中之地位。二郎庙:原本供奉的“二郎神”是秦朝李冰次子李二郎,他因治水有功而传颂后世。明、清时,受《封神演义》、《西游记》、《劈山救母》等小说戏曲影响,改李二郎为杨二郎杨戬。

上面所列举的是富平乡间庙宇所主要敬奉的各路神祗情况,这仅仅是其中一部分带有普遍性的敬奉对象,还有一些比较特殊例外的神祗,比如大巴爷、虫王爷等,在这儿不再一一列举。在岳永逸对河北赵县梨区的田野调查中,发现梨区民众多数在其家中供有一张高约二米、宽约一米的神马,神马从上到下有十行左右的神神,总数有百位左右。几乎囊括了所有民间神祗,信奉者将其称之为“全神”。岳永逸引用梁景之的观点说,这是民间宗教乡土性的集中反映,是民间宗教与传统乡村社会“多神信仰”或“多神崇拜”创造性整合的产物,是普遍见之于民间宗教与民间社会的一种共通现象。②于此可知,多神信仰所具有的普遍性特征,并在现代条件下发生转化,成为“全神”或“神丛”。在上面的例举中,我特别没有列举佛寺和道观,因为这两者在全国其它地方具有同一性,而且和我所论之乡村信仰风习有所不同,下面我会专门论述到这一点。

通过以上对富平地域民间所敬奉神祗的陈述,可以看出,这对我们探索民间精神依存状态是一个极好的观察点。民间信仰,我们由之可以将其归为这样几个系列,一为家族祭祀信仰系列,二为与之相关的生存信仰系列,三是精神层面的终极化依持的信仰系列。这三个系列往往融汇一起,表面看来,难以分清彼此的不同向度,但细加辨析,还是可清晰地看出其不同。

先说家族信仰系列。一年中,最为浓郁的祭祀活动是春节,其次是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在这些节日中,春节最为重要和盛大,春节家庭祭祀有这样几项内容:大门两边,一边是秦琼,一边是敬德,属于门神守护者。家神是列祖列宗,其象征是神轴和牌位,常常是家族代代传承下来的先人画像,作为象征,挂于厅堂,加上祖宗牌位,构成对家族先祖的敬奉膜拜。父辈会带领自己的儿孙给祖上上香磕头祭拜。在这种敬奉里,我们看到了一种悠远的传统,这就是儒家文化要素在民间信仰实践中的仪式化表达。儒家思想的逻辑起点是血亲关联,重视血脉代际传递成为其主要特征,所以,在家族的祭祀里,先人敬奉就自然成为第一位次。儒家以此建立人伦社会基本规范,长幼有序、上下有别,由之而推及天下。在列祖列宗的敬奉中,从时间序列上看,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绵延不绝,构成家族历史,传导一种亘古恒久的秩序和责任。所以,祭祀敬奉里,希望得到先祖的护佑,祖先的灵魂保佑子孙们安康幸福。这样的活动里,有着现实的期盼,寄寓未来的种子,其与儒家文化要义紧密关联。

我将富平民间信仰的第二类划归为生存信仰系列,其实,在春节家庭的祭祀活动中,第二位是土地爷,进门迎面即可看到,将其供放在神龛里,期望他护佑五谷丰登。俗语云,户有万贯粮,家家有神堂。其次是灶神,当地称为灶火爷。乡间腊月23日祭灶神,很虔诚,认为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三样献食,期待来年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土地神和灶神,都切实表达着百姓的生存信仰,期盼五谷丰登和饮食丰足。本文上面所列举的神祗,也可基本上归为与自我生存紧密关联的信仰,不管是求子嗣(娘娘庙)、求安康(药王)保平安(关公)等等,这些敬奉,在精神层面上,大多还是祈求家族兴旺,平安幸福。深究起来,这些信仰,大多超不出儒家的基本教义,或者说是儒家思想的基本延伸。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面对现世的,是有用的,是激励人进取向上的,对未来怀抱美妙憧憬的。他不讨论死亡问题,不讨论痛苦,他祈求化解痛苦,获得幸福。对现世幸福的追求,是民间信仰的核心诉求。

富平民间信仰的第三个方面才涉及到终极精神的追问层面,这一点其实在乡间表现不够明显,尽管代表这一趋向的敬奉神祗,有佛寺道观,亦有教堂。富平民间信仰中,关于佛教的信仰,最多见的是观音菩萨,尽管也敬奉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有的村庄,也有教堂,比如,王寮乡的三合村民,就一直信奉上帝。但总体而言,民间超越性信仰的精神追寻颇为少见,多是行善做好事,不做亏心事;积德行善,知恩图报之类。对精神层面的信仰,大抵没有超越世俗的需要。所以说,富平民间信仰也是将佛教、道教、基督教世俗化,与自己的生活信仰结合起来了,而很少有形而上的追问。从这种表征中我们可以见到,灌注在富平民间信仰中流动的主脉,是以儒家文化为主体趋向的仪式化行为,就是说,儒家思想,已经不仅仅是经典、而成为流行于街头巷口的民间语汇,并且也仪式化了,成为一种宗教礼仪规范。以此具有了庄重肃穆的凝重,从而重塑人心人格。

在富平民间信仰的考察中,我所了解到的许多庙宇,多以历史人物命名,这些历史人物,是曾在历史上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或者成为一方民众的骄傲,并进而化为地方民众膜拜对象,并以之激励后人。比如王翦、刘屈氂、蒙恬、伍子胥、岳飞等等,因之,仪式本身所指,是现实关怀,而不是超越性追问。这样,信仰就变为可触摸的对象,与现实紧密关联,与自我正面取向、人生责任义务扭结一起,而非不着边涯、云遮雾罩的神话人物;或者说,云遮雾罩的神话人物也在参与对民间精神的塑造,依照顾颉刚的说法,叫“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 ③,民间信仰也如此,神话人物、历史人物、民间传说等等,累积层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同富平曹村镇的太白庙,前殿敬奉菩萨,后殿敬奉太白。但我还是要强调一句,儒教作为主流文化,表现在关中区域,尤以北宋张载创设形成的关学影响深远。④富平地处西安近地,亦将儒家之教义表现得极为饱满充分,以至于远古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历史人物、宗教教义,也都被利用和改造,成为符合儒教主体教义的载体,从而衍化为这一地域的主流文化信仰形式。

关于民间信仰对人精神的雕塑,或者说成为人的精神背景的依持问题,我在以后的论述中,将另文论及。我的问题兴趣是,富平民间信仰,怎样塑造和构成一个区域人的精神氛围,怎样影响一个区域人的人生理念和行事原则?1950——1960年代,富平这个区域人精神的虔敬诚恳性气质问题。我以为这一问题和整体社会的建构密切关联,这是信仰所得以建立的基础性问题,而虔敬诚恳性是建立信仰的心理基石。这一时段人信仰的建立,与前期民间信仰风习有直接关联。我以为,民间信仰的浓郁氛围,为这一时段的虔敬与诚恳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建立起一块信仰的肥沃土壤,至于在这片土壤里种上了牡丹花还是刺玫,那是另一回事。当然,社会也如同生物性大地,也有一种自生态,就是说曾经遭到破坏的东西,在一定时期会顽强地自我修复,如同遭破坏的形而上的追问追寻,对不可把控的天道神性的敬畏回归。但是,它向哪一方面修复?修复的结果如何?就是一个极为要命的问题。当然,农耕文明时期,它修复的依归标尺是孔孟儒家礼仪。每次王朝更替、社会动荡之后,在秩序重建时,儒家文化会象草木,在曾被烧为灰烬的大地上重生恢复一样,慢慢爬上荒漠,染绿大地,重现一片盎然生机。

我特别想说的是,抽象的精神背景气质,怎样深刻地影响到知识分子信仰的虔诚性。也就是说,虔诚这一精神品格,是在人心中怎样建立起来的?而暂且不论虔诚之下信什么,是信仰三民主义,还是信仰共产主义,抑或是信仰无政府主义。这一切的“信”,首先须有虔诚性心理,不然,任什么美好的图景,也难以生根,在无法有精神依持的荒漠里,社会精神的重建就会流于一句漂亮的空话。

2012-10-11——2013-3-21于西安小寨

2020-11-15重改

注释:

① ②参见岳永逸著《灵验•磕头•传说:民众信仰的阴面与阳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172页、207-208页。

③ 1923年,顾颉刚在论辩中提出了著名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之观点。

随即引起中国史学界的广泛关注并产生深远影响。“古史层累说”是其古史论的主要核心与灵魂,也是最为重要的方法体系。既是一种历史观,又是一种历史研究方法,它有以下三个涵义:1、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越长。2、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人物愈放愈大。3、我们在这上面即使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确状况,至少可以知道那件事在传说中的最早状况。

④ 所谓“关学”即关中之学。从地域角度而言,是指从函谷关以西、大散关以东以西安为中心的狭长的渭河冲积平原,古代称之关中。北宋张载释义儒家经典,提出“气本论”,首创关学。其后有吕大钧兄弟、以及金元明清时期的杨奂、杨恭懿祖孙三代、吕柟、冯从吾、李二曲、李因笃、李雪木、刘古愚等关中大儒追随,形成关学气脉流派。

作者简介:

仵 埂(教授、学者、文艺评论家)

陕西富平县人,1956年10月生,西安音乐学院-西安培华学院 教授,艺术哲学、舞蹈美学方向研究生导师。文艺评论家。

长期致力于文艺研究和评论工作,在《南方文坛》、《中国作家》、《陕西师范大学学报》、《西北大学学报》、《人文杂志》、《小说评论》、《光明日报》、《文艺报》、《文学报》、《羊城晚报》、《西北美术》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论文及评论二百万字。

著作有《受难与追寻》、《文学之诗性与历史之倒影》、《魂魄何系》、《影视鉴赏》等。任全国高等艺术院校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陕西散文学会副会长;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理论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艺评论(西北大学)基地特聘研究员,陕西省艺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第二届德艺双馨荣誉称号”获得者。

(责任编辑 王顺利)











63K
读取内容中,请等待...
中国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 12377
手机举报APP下载
陕西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 029-63907150 / 029-63907152
新西部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 029-85260304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拥有新西部网所有版权 备案号:陕ICP备06011504号-3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
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