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2年前，段先念就开创性地提出“城市运营”概念，并带领西安高科（集团）公司一度成为中国最大500家企业之一。随后再出其手的“曲江模式”，让他一举成为城市经营的旗手。在把曲江新区做成全国最大的文化产业聚集区的同时，质疑声也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且看他亦官亦商一路走来……

文/本刊记者 张凌云 图/徐敏

在赴任深圳华侨城集团公司总经理、党委副书记两个月后，2014年4月25日，西安市人大常委会免去了段先念西安市人民政府副市长职务。“去段先念”的曲江新区，被人们称为后曲江时代，以此来划分城市发展的脉络，这足见段先念对曲江的影响之深。

2009年4月，段先念被任命为西安市副市长。在表决前的发言中，他说，18岁以前，自己从来就没想过能在城里工作，更没想过能当西安市的副市长。所以，内心深处对党充满了感恩。

农民的儿子

段先念是陕西周至县普通农民的儿子。1978年考入吉林工业大学，是该校第一届企业管理专业学生。1 9 8 8年他考取了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工程硕士研究生，期间曾在陕西机械学院（现西安理工大学）任教。1 9 9 1年，研究生毕业后，段先念做起了弄潮儿，南下福建、广东，在多家外资企业里打拼。1 9 9 5年，段先念开始担任北京一家港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1996年，段先念辞职来到西安高新区，成为西安电子工业园管理办公室主任，这不但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也开启了西安房地产市场的品牌时代。

在担任西安高科（ 集团） 公司总经理期间，他创建的紫薇地产，接连创造了西安房地产市场十几个第一：第一个把“紫薇”作为商标去注册；第一个营造大环境氛围建设；第一家引入策划机构；第一家在西安做售楼处……高科（集团）公司成为西部发展最快的企业之一，2001、2003年先后被评为中国最大500家企业之一。

2 0 0 2 年， 段先念由西安高新区党工委副书记、常务副主任履新兼任西安曲江新区管委会主任、党工委副书记。他再次将城市经营的概念清晰放大，创造了“文化+旅游+城市”的“曲江模式”，使曲江成为示范全国的大型文化产业园区。

大雁塔北广场、大唐芙蓉园、大唐不夜城、唐城墙遗址公园、曲江池遗址公园、寒窑遗址公园、法门寺佛文化景区、楼观台中国道文化展示区、临潼度假休闲区、大明宫遗址公园等游客熟悉的西安旅游名片皆出自“曲江系”。

伴随着曲江所交出的一份份扮靓城市的答卷，段先念也从一个知名的房地产开发商，化身为一个高明的城市运营商。但有人认为，段先念只不过是一个会讲故事、造概念的地产商，炒作地价才是他的终极目标；还有人觉得曲江打造的系列主题公园，过度挖掘历史价值，商业味过重，失去了真正的人文价值……

超前的理念

回到1996年以前，西安的房地产市场同全国一样，处于福利分房的阶段。之后福利分房制度戛然而止， 一些市场的先知先觉者抓住了先机，成为第一批房地产商人。段先念就是这批人中的佼佼者。他先后创立了“紫薇地产”、“西部电子”、“长安科技产业园”等品牌。

时任西安高科（ 集团） 公司总经理、紫薇地产总经理的段先念，先后在西安推出了紫薇花园、紫薇绿色广场、紫薇大厦、城市花园紫薇苑、紫薇城市花园、紫薇田园都市等近十个项目。其中占地2200亩的“紫薇田园都市”，被誉为是当时中国西部地区第一大盘，尚未开盘就已经有9000多人排队领号；开盘一个月所推6000套房源即告售磬，创造了房地产销售的神话。

2002年8月，《中国建设报》还曾对紫薇城市花园申请国家康居住宅示范工程的情况进行了报道。当时的紫薇城市花园是这一示范工程自1 9 9 9年实施以来，中西部地区第一个通过建设部考核验收的小区。事实上，许多中小企业是冀望借助康居示范工程这块金字招牌打知名度，卖房子；而紫薇地产在1999年所开发的第一个紫薇花园项目上就一炮打响，成为当年西安最旺销的楼盘之一。段先念提出申报时，有人认为不如直接打广告效果明显，甚至连主管负责人也不理解，紫薇地产为什么要申报康居示范工程？

段先念的解释是，西安住宅市场正处于转型时期，住宅业尚属于国内三类城市发展水平，市场缺乏高水平楼盘。紫薇地产希望通过建设康居示范工程，实现自身的品牌提升，并借此为西部乃至更广泛的欠发达地区住宅建设摸索出一种良性的发展模式。

在段先念“先人一步、高人一筹、赢在眼光、胜在思路”的理念引导下，紫薇城市花园在建筑风格、材料使用等方面大胆创新。彼时西安的房地产市场上盛行的“欧陆风”，与古城西安极不协调。而紫薇城市花园却在130亩用地上形成一个中央庭院和四个次级院落的合围空间，与古城风格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建筑材料使用上，段先念也把先进的成套技术加以集成使用。据悉，紫薇城市花园项目总投资42355万元，每平方米建造成本约2 9 0 3 . 8 2元，由于大量采用“四新”技术与产品，单位成本增加了353元。

业内人士认为， 这正是段先念的过人之处，先人一步地有了品牌意识。此后的紫薇地产品牌开始从单纯的知名度向内涵丰富、美誉度提高和品牌忠诚度加强的方向延伸。时任西安高科（集团）新西部实业发展公司副总经理的韩红丽，曾举例说，记得在做紫薇花园这个项目时， 我们请的是深圳的设计单位，设计费2 8元/平方米，而西安的设计费则是8元/平方米。当时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不请便宜的来做呢？段总告诉我说：28元与1000多元的成本相比，能占到多大比例？你们到深圳去看看，去看一下两种设计的差距。韩红丽说，事实证明，段总的决定是正确的。搞经营的人要学会算大账，但这个转型过程对许多人来说是很痛苦的。紫薇地产还率先引入了策划、销售代理等专业机构，投以重资营造小区环境，引入品牌物业等营销理念，在当年都开创了西部地产的新潮流。

在豪杰辈出的房地产业， 连续三年， 段先念与王石、潘石屹等人并称“ 中国房地产十大风云人物” 。2 0 0 2年，段先念还与柳传志、张瑞敏等商界领袖一起荣获权威媒体评选的“2002年度中国经济特别贡献人物”。

再造新曲江

2 0 0 2年6月，段先念开始兼任西安曲江新区管委会主任、党工委副书记。曲江，这块曾经做过汉、唐两代皇家园林的风水宝地，虽有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和土地资源，却乏人问津。虽已开发了6年，却只融资到6千万元，仅修了一条路和半个湖。而段先念所在的西安高科集团，那时已是西安最大的房地产开发企业，段先念也已在房地产界练就超强的操盘能力和胆略。

段先念曾在央视《对话》栏目解释过这次调任的原因。他说，曲江的开发政府势在必得，但又没有钱。“有人说我是空手道专家，干脆这块地就给我，叫我做空手道去。”他记得2003年春节前夕，他找到地产商朋友们央求，“30万一亩地给你，我们好发奖金过年。”对方摇摇头说： “ 2 0 万一亩还可以考虑”。

面对如此尴尬，段先念只好重新梳理曲江，这里埋藏着的文化资源，让段先念找到了一种城市经营思路，他觉得运用文化的符号会比纯粹做房地产开发更有意思。于是从大雁塔北广场开始到大明宫遗址公园；从5亿到千亿，段先念导演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城市运营“大戏”，让人目不暇接。段先念先从大雁塔下手，耗资5个亿，打造了颇引争议的北广场。2 0 0 3年1 2月3 1日，大雁塔北广场开放当天10万人像洪水般涌入，在开园前3天，他就宣布曲江新区的土地每亩在原有基础上一律加价50万元。一年后， 曲江的地价迅猛飚升到每亩100万元。

在曲江这片战场上，段先念再次一战成名。

曲江新区的地价随后一路看涨。据报道，曲江新区的土地2003年还只是30万元到50万元一亩，而到2009年，最低出让价格是300万元一亩，最高的600万元一亩。6年间，增值了10多倍。

一般的开发流程是招商—策划—规划— 建设； 段先念是反其道而行之， 策划— 规划— 环境建设— 招商，实现了商家不请自来的良性循环。这种所谓的倒叙手段被后来称为曲江模式。段先念坦言这是一种文化经济模式，是以文化为推动力，以城市经营为手段，达成文化、商业、旅游的契合。他说：“曾经，西安的发展一直困惑于地下的东西太多。文化遗产保护反而成了发展的负担，但曲江的发展和建设化解了这个问题，让文化遗产不再成为累赘，而是成为发展的动力和资源。”

有人概括说， 曲江的成功就是把地下的东西搬到地面上，把人们想象的和传说中的经典故事变成一种可感受、可消费的产品呈现出来，让原来只能说“有文化”却无法表达的西安人找到了自己的根。

段先念是个十分会讲故事的人，在一系列文化项目开发中，投资120亿元的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可谓是最大手笔。

▲时任西安曲江新区管委会主任、党工委副书记的段先念

大明宫是公元7至9世纪中国盛世唐朝的皇宫，先后有16位唐朝皇帝在这里统治着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位于古都长安（今西安）城北部，在唐代末年的战乱中被毁。曲江投资改造前，这里是成片的棚户区，近10万人杂居其中。因为这里是遗址保护区，不能盖房子，不能打井，这里甚至三代人挤在15平方米的小房里，能住上好房子是他们终身的梦想。

据说，段先念给这里的拆迁补偿是当时全市最高的。120亿元投资，其中有90亿用在拆迁补偿上。段先念坦诚，此举是要让百姓能感受到文化补偿的力量。

2010年10月1日，历时3年建设的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盛大开园。除完整保留了大明宫宫墙、宫门和中轴御道的大遗址格局外，还利用科学技术保护了地标性建筑。联合国一位官员曾表示，大明宫保护工程是东方大遗址保护的典范之作，起到了标杆作用。

曲江项目投资规模从十亿元级，到千亿元级。曲江管辖范围也不断扩张，隶属曲江的125平方公里中，有80多平方公里在曲江新区核心区之外，分布各地。段先念因此成为管理“飞地”最多的官员。

2 0 1 0 年1 月1 3 日， 段先念与著名作家冯骥才、华谊兄弟传媒集团董事长王中军等一起当选为“2009中华文化人物”。评审委员会给段先念的获选评语是：创立了我国第一个文化示范级产业区。

法门寺风波

掌握西安文脉、大面积改变陕西文化遗址保护现状的同时，段先念也饱尝了荣誉与贬损交织的滋味。

在曲江模式一路风光的背后，各种拆迁风波也夹杂在其中，不过真正让这种模式受到广泛质疑的，还是2 0 1 1年法门寺景区上市和随后的兴教寺拆迁申遗事件。它们将段先念和曲江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2011年5月举办的法门寺国际文化旅游节上，曲江相关负责人宣布，会考虑把一些合适的资产跟资本市场对

接。6月，市场遂传出法门寺将随曲江文旅打包上市的消息，引来民众和宗教人士的强烈不满。

曲江与法门寺景区之间割不断理还乱。早在2 0 0 7年3月，曲江新区管委会组建了法门寺开发建设团队。法门寺景区文化产业集团由多家公司共同出资组成，其中曲江文投出资3亿元，占27.27%，既是法门寺景区的大股东，也是实际的经营管理者。有媒体报道，法门寺景区2010年财报就显示已负债23亿元。

曲江系人士曾证实， “ 其实在当时，法门寺的管理和经营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曲江文旅不希望把一个不由自己控制的项目纳入上市公司，徒增事

端，因此只对外宣称可能注入。”

据一位不愿具名的西安地产商分析，段先念在曲江成功，是因为曲江紧邻西安市区， 有炒作房地产的市场基础。如果是在离城很远的地方，买房的人少， 文化地产的增值链条就很难实现，巨额前期投入就可能打水漂。学界也曾有观点认为“地价成倍甚至数量级翻番”是这个曲江模式得以循环下去的关键所在。

段先念本人也曾坦言：法门寺景区投入32个亿，但周边的土地并未升值，一分钱也没有，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原因是什么？它远离城市。

2013年6月末，有消息传出法门寺景区交由宝鸡市政府管理，曲江文投不再对景区进行管理。之前的6月17日，陕西省委召开会议就已做出了此决定。

曲江系的退出，外界普遍认为是由于法门寺商业运作难以为继，毕竟曲江模式的实质还是依靠后续土地的升值，没有升值土地做介质， 曲江文投只能断臂求生。如今已谋划多年的法门寺景区二期依然遥遥无期，只能停留在图纸上。

然而也有曲江系人士对此表达了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退出法门寺，更多的还是非经营层面的因素—“法门寺作为宝鸡市的旅游资源，从一开始就没解决好权属的问题。”

2013年4月10日，国内几家媒体大篇幅报道，埋有唐代高僧玄奘大师灵骨的西安护国兴教寺（也称兴教寺），正面临大规模拆迁。拆迁原因是配合当地政府“丝绸之路联合申遗”的需要。兴教寺位于西安城南约20公里处，距今已有1300余年历史，是中国佛教的重要寺院，在世界宗教界占有重要地位。

媒体所爆料的这次事件， 其背后的操纵者仍是曲江系，商业利益是导火索，有把兴教寺打造成“第二个法门小镇”的想法。消息一出，便引发西北大学李利安教授、星云大师、明贤法师、圣凯法师等人士的强烈关注，呼吁有关部门慎重对待兴教寺拆迁申遗。他们发出：强拆的不仅仅只是一座寺庙，有可能伤的是中华文化之根。

截至记者发稿时，兴教寺还没有拆迁，最新进展人们还在静观中。

后曲江时代

随着法门寺、兴教寺事件引发社会普遍争论后，段先念的职务也同时发生了变化。2 0 1 3年1 2月，陕西省政府免去段先念的陕西文化产业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职务。

外界对曲江模式的质疑开始进一步升级。

继《人民日报》2 0 1 0 年9 月刊发《陕西曲江模式： 曲径通“ 优” 还是通“忧”》一文；2013年5月《南方周末》又刊发了《斗法法门寺》，对“宗教搭台，经济唱戏”的曲江模式后续问题进行了报道。

报道中，陕西省委党校经济研究所所长范增录教授认为，“一些遗址开发就是钢筋混凝土的仿古制品，打破了人们对古建筑的认同感。就算曲江模式不错，也没有必要在全陕西推广。”陕西省委党校钟卫国教授表示，“文物上有历史信号，如果被过度商业化开发，这些历史信号会逐渐减弱，甚至消失。曲江的文化扩张本质就是一场商业风暴，风暴过后留下的只是一堆建筑垃圾，会破坏西安文化的多样性、厚重感。”

但段先念在采访中曾明确表示：“将我视为房地产商是错误的，房地产商运作的是一个一个项目，而城市运营

商是把这个城市的房地产项目和其他的市政设施配套，综合考虑。我现在可以叫‘城市文化运营商’，曲江新区管委会也是。”事实上，合格的城市运营商应是政府功能加企业功能的复合体，对其半官半商的身份，段先念也没有刻意回避。

他言之凿凿地说， 只要是有重大历史遗存的项目，市政府都会交给曲江去做。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曲江把城

市运营的所有收益，都反哺到了文化事业，政府要的是一座美丽的新城和活跃的文化产业集群。

无论怎样，段先念一直在身体力行自己的名言：“经营，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什么能超过光速？那就是思想。城市发展如同光速，要立于不败之地，那就要具备新的城市发展思路和思想，它是城市发展的核心。

段先念走了， 曲江进入后曲江时代，那么后曲江时代的路该怎么走？这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编辑 杜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