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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怒目:一个也不宽恕 ——漫谈《喧嚣荒塬》对人性之恶的佛性书写
2017-03-15 10:29:58 来源:新西部杂志

《喧嚣荒塬》以金刚怒目式的佛性书写,叙写了旧中国社会乡土生命在家族势力与各种社会势力缠斗中所绽放的人性之恶,描写了以莫家数代兄弟争夺正统话语地位为代表的诸多的恶人恶事,用恶有恶报的命运结局深化了作品所蕴含的惩罚与警示意义。

小说以洞悉幽微、深入批判的精神向度,引领读者反思怎样才能重新建构正直善良的人性。

党益民作品《喧嚣荒塬》(摄影丨王琪玖)

笔者在讲授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兔和猫》时曾经讲到,鲁迅小说有一种常常为读者和评论家所忽略的佛性。

读当代军旅作家党益民的乡土历史叙事作品《喧嚣荒塬》,深深为作者对小说中叙写的诸多人性之恶“一个也不宽恕”的强烈的批判意识所感染,佛家的金刚怒目式的“大慈悲情怀”又一次跳出脑际。

从作品人物形象所蕴藉的文化批判意向而言,这部小说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突破了非善即恶的二元对立的人性书写窠臼,以善恶相生,善恶一体的人性视角,大量而集中地书写了附着于各色标签人物身上的人性之恶,用残酷得令人心悸魂惊,甚至有点匪夷所思的人物恶行表现作品人物人性的繁复与幽微,演绎故事,推动情节,在菩萨低眉式的文学叙事中,对暗黑人性及其有悖于美好人性的生存和生命状态,进行了无情的呈现与解剖,进行了金刚怒目式的鞭挞与批判。

与恶同行:诸恶偕作的芸芸众生相

《喧嚣荒塬》中所叙写的莫村是旧中国社会陕西关中平原上依山而建的封闭偏僻的村庄,有着坚固的寨墙和为数不多的民间武装,与相距数里之遥而“老死不相往来”的桃花沟村同为莫家子孙的生息之地。

在这座俨然独立王国的小村庄里,村民们在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伦理道德的规训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和千年百代生活在小农经济生态中的旧中国农民一样,他们聚族而居,以农为业,勤劳善良,安贫乐生。然而,在似乎 “天劫”的十二年一轮回的家族械斗和“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动荡岁月里,上至莫家族长兄弟,下至贱如敝履的草姑,在生存之艰与生命之欲,以及人性尊严惨遭蹂躏的多重挤压下,潜伏在“人欲”深海之下,且为法律道德牢牢捆缚着的人性之恶被激活、被放纵、被施虐,从而制造出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的互害互噬的“同类相食”式的人间恶行,人本性中的善、爱、美凋零殆尽,由劳动创造的健康而优美的人,被恶之欲、恶之行扭曲变异为被复仇和钱财物色欲驱使着的直立行走的丑陋的兽!作者以令人战栗的艺术笔触,为读者的艺术审美提供了一大批个性鲜明、面目可憎、心灵卑琐的众生恶相。

首先,恶自上作的文化书写揭示了诸恶偕作的恶之源薮,以及乡土社会伦理道德体系的崩溃,善行的虚伪与自私消解了家族械斗的正义,从而呈现出作者对“同根相煎”式民族劣根性的强烈的批判意识。

《喧嚣荒塬》中莫村的“大掌柜”莫鹏举,桃花沟的沟主莫鹏昊是莫家家族的“精英”人物,按照封建政治伦理,他们本来应该是族人的道德楷模,生死屏障。然而,莫鹏举却在天崩地裂、五毒俱出、子生父死的危急时刻,在杏林里与他的本家兄弟媳妇香椿偷情野合;在他的侄儿媳妇草姑用奶水将他的“不举”之症调养好了之后,他却将草姑按在炕上,诱奸了自己的侄儿媳妇;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他趁着天奇夜游症发作的机会,和小姨子小菊睡在了一起……

莫鹏举虽然做过许多看起来甚至有点近乎“义举”的善事,比如,每年为械斗而丧身的家属送一石麦五斗谷;镇静自若地送走白狼队伍并妥善处置莫老六偷盗白狼银子事件,使莫村避免了被屠村的厄运;天旱时冒着生命危险带领村民上山祈雨,滚到山沟摔伤了腿;在年馑时期拄着拐杖舍粥和馍,救过很多人的命;为了彻底隔绝“虎列拉”的传播,他毅然决然将自己的儿媳送到隔离的草房子;用惩罚喜娃和烧毁卖淫窝点草房子,刹住了弥漫在村子里的淫荡之风;甚至设计消灭了为祸一方的土匪石娃等等,但仔细分析个中缘由及其深层动机,读者不难发现其所做所为,无一不是出于维系其世袭尊荣与个人权欲、色欲和物欲的多重需要。

桃花沟寨主莫鹏昊,已经是九十多岁的风烛老人了,却仍然放不下复仇夺宝的罪恶之剑,在与莫村对峙的岁月里,干尽坏事。先是勾结土匪老六设计埋伏,内外夹攻,灭了前去复仇的外省人柳门风及其族人,后来设法偷去莫村的莫家正宗象征的金匾,加深了桃花沟和莫村的仇恨对立情绪,最后又与土匪老六勾结,在与莫鹏举家心怀叵测的管家兴兴的里应外合下,轻而易举地攻占了莫村,拿到了莫家正统权力象征的紫砂茶壶和家族秘史,对其族弟及家人的身心痛苦与生死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助纣为虐。其心胸之狭獈、心计之歹毒、亲情之冷漠、人格之无耻,比之野兽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不禁大呼,彼苍者天,此何人哉!

莫鹏举、莫鹏昊如此冷酷歹毒,其同辈亦非良善之徒。突然返乡的莫鹏举的弟弟莫鹏祥,身为国民革命军的师长,却没有丝毫的政治道德和恻隐之心,表面热情豪爽,暗地设宴迷惑前来策反的共产党的军事干部王秉轩,最后亲自枪杀了把他从红枪会包围中救出来的救命恩人,并且派兵前去消灭王秉轩的部队。无怪乎其虽死于抗战前线,却遭人以“莫老二死得好”的藏头诗,抹去了牺牲的悲壮油彩,将其还原为一个人见人恨的恶棍。

其次,在为莫家家族数百年间的械斗仇杀的罪恶之血所滋润着的莫村,涵养着一群为贪婪和私欲所驱使的芸芸众生,强则生、弱则死的生存现实催生着扎根在庸众灵魂深处的恶之花。从莫村的棺材店掌柜贵生到村医天胜,从草姑到土匪莫老六,从保卫队长刘亚民到管家兴兴,以强凌弱、同根相残、同类相食的生存法则,衍生出泛溢整个莫村社会的庸众之恶。

再次,以善之名而行恶之实的“公义”之恶,让无辜的乡土生命葬身同根相煎式的家族械斗;以正义之名而行党派相斗之实的政治戕害,揭示了家国兴亡之于小民百姓的痛苦安乐的“皮影”关系。

小说《喧嚣荒塬》不止一次地提示故事的发生地莫村和桃花沟的族源关系,及其莫村与桃花沟世代仇杀的缘由,旨在启发读者对于莫村和桃花沟械斗的正义性和悲剧性的思考。难道每十二年一次,留下数十具族人尸体的家族械斗是有着党项血统的莫家族人无可逃遁的命运之咒吗?难道无休无止的亲人相仇、恩将仇报,娼良表里的兽性恶行如鬼魅附体,人人不由自主而为之吗?

值得注意的是,《喧嚣荒塬》对于曾经缠斗在关中大地上的各种政治军事势力较量的叙写,亦有着浓厚的佛性书写色彩,作者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槛内人”的视角,书写政治斗争的残酷以及个体生命在齿轮般咬压下的惨烈。

共产党古川县委书记冯俊山是个知书达理受人敬重的正人君子,被国军抓住后,“土埋到了冯俊山的脖子,军官挥手阻止了士兵,然后命令十几个士兵骑着高头大马在包围圈里驰骋。不大工夫,冯俊山的头就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如此血腥惨烈的场面暴露的是人性的穷凶极恶。这种穷凶极恶还表现在国民党军队视小民百姓如草如芥的肆意凌暴上,如驻守在莫村的国民党军人为了抢夺粮食和药品,随意打死守护自家药品的兰子,不用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愧疚,扬长而去,仿佛捻死的是一只蚂蚁,杀死的是一只小鸡。石匠的儿子黑蛋领着游击队协助解放军攻打莫村,国民党军队为了胁持黑蛋,守候在黑蛋家中,伏捉了石匠,烧死了黑蛋娘,并且把石匠押上城墙威胁黑蛋退兵,石匠出于义愤,纵身跳下城墙……

战后,逃生的天奇和麦花被乱兵拦道抢劫,天奇侥幸逃命,麦花不知所踪,曾经有二三百人的莫村,只剩下三十多个人,满地都是死人的枯骨,在夜间发出荧荧的绿光。正如天奇所看过的“皮影戏”一样,莫鹏举、大太太、三太太、管家兴兴、莫鹏祥、莫老六、贵生等等“皮影们”“被身体里固有的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各种各样的贪婪和欲望”挑动着“相互厮打着纠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一个个缺胳膊、断腿、流血、掉脑袋。而桃花沟和莫村,最后也在一把无名大火和山体大滑坡中化为废墟,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佛慈悲:恶行恶报的惩戒与警示

如前所述,《喧嚣荒塬》的乡土历史叙事有着“金刚怒目”式的佛性书写指向,虽然作者涵化并吸纳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神性书写艺术,但其主题旨归却并非将人间罪恶归之于不可预测之命运拨弄。神性书写为莫家家族命运罩上了浓厚的超现实的神异与荒诞色彩,使得其家族命运具有了坠落人性陷阱的悲剧性纵深,而其莫家家族数百年仇杀械斗的佛性书写,则对其有悖于美好人性和和平幸福生活追求的恶行进行了“恶行恶报”、“一个也不宽恕”式的惩戒与警示。

在《喧嚣荒塬》中,世袭尊荣与宗法族权膨胀着莫村族长莫鹏举对金钱权力女色贪婪占有的欲望,他先后娶了三房太太,仍然不能满足其对女色的贪婪欲望,为此,视宗法伦理道德如敝履,诱奸本家兄弟莫老六的媳妇香椿,多次与之在村外苟合。同时,又借以奶治病之机,诱奸了草姑并生下了小琴,但却不愿意给她们以应得的名分。其后,他又借小姨子小菊在家居住的机会,与之通奸偷情。对没有得手的女人,也绝不允许其他人插足,当他发现不让自己占便宜的杏花已经怀孕时,便毒打杏花泄恨。莫鹏举这些违背人伦道德的污秽淫行,在其后日子里受到“自作孽,不可活”的现世报应。香椿的丈夫莫老六用毕生精力与其玩斗智斗勇斗意志的“猫捉老鼠”游戏,终于在莫鹏举身心疲惫之际,一举攻占了莫村,将其肆意凌辱之后,让白蚁噬食而死。草姑在历经生活蹂躏之后,终于明白了使她陷入烂女人泥潭的罪魁是莫鹏举,为了报复泄恨,设计让其沾染了难以治逾的梅毒,让其生活在极度痛苦中。由于毒打杏花,使杏花死于非命,导致了黑蛋对他产生了欲剥其皮、欲食其肉的深仇大恨,虽然后来黑蛋碍于乡情和冯先生的面子放了他一马,但却使他心胆俱碎,不得安生。在小说结尾部分,莫老六杀回莫村整治他时,不但当着他的面让土匪轮奸了他的儿媳,而且还故意扒了他的裤子让他出丑露乖,在众人前面羞辱他,蹂躏他,“英雄一世”、诸恶偕做的他,终于得到了他应得的“不得好死”的恶报。

《喧嚣荒塬》的作者以“我佛慈悲”的超度情怀,亦为莫村的恶人们安排了“恶有恶报”的结局,打通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灵魂超度之道,让读者在嗟叹中反刍深蕴作品人物故事中的主题旨归与书写意义。

当然,作者“我佛慈悲”式的佛性书写,并不仅仅限于对恶人恶行的惩罚和对其罪恶灵魂的超度,而是通过惩恶,彰显爱与美与善的价值,引起人们对旧中国国民灵魂痼疾的警视、摈弃与救治的关注。

在金刚怒目式的“一个也不宽恕 ”的惩恶书写中,作者精心安排了太婆这个具有“通灵”神性的先知式的人物。为了警醒生活在权财色恶欲中的莫鹏举,她通过搅玩核桃的声音不断提醒和敲打莫鹏举,提醒莫鹏举和莫家人“人在做,天在看”,不要自以为无人知晓,便可为所欲为。因为,饱经沧桑的她知道,一个大家族的兴衰,不是系之于权势和财富,而是系之于善恶,“自作孽,不可活”,太婆多次提到“就是因为家族的内讧,莫家百十年来才一直在走下坡路。要不了多久,我们莫氏家族就要完了……”遗憾的是,在莫村除过无知无欲的天奇,没有一个人听从她的劝告。她也深知,无论是莫村还是桃花沟的莫家子孙,都是“孽种魔障”,为了确保莫家家族秘籍不落入心怀叵测的恶人手中,她代行天谴,精心设计了用无色无味花毒来毒杀夺取家族秘史的恶人。

批评家李建军说过一句话:“作品的伟大最终决定于作家的精神境界,决定于他对人物和读者的情感态度,决定于他是否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和批判精神。”《喧嚣荒塬》作者党益民对人性恶之原欲的预设和恶有恶报的惩罚,异常醒目地彰显了其所据有的大慈悲、大悲悯的佛性情怀以及精神高度,与鲁迅对旧中国国民劣根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批判与鞭挞,有着同样深刻而精当的佛性书写价值。

结 语

《喧嚣荒塬》的作者党益民是出生于陕西富平县的党项人的后裔,《喧嚣荒塬》中描写的万斛山、莫村、麻峪沟、桃花沟,都能在富平地域版图上找到对应的真实地理位置。小说中莫家家族的源流和兴衰,以及诸多历史事件和人物都能清晰地显现出真实社会历史生活的影子。

富平是一块有着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曾经建立过西夏王朝的党项人,是有着纯朴浑厚、剽悍勇健习俗的苦难而悲壮的英雄民族。作为这块神奇热土所滋养的党项族后裔,作者完全可以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完全可以将其族群历史作为文学正面书写的审美资源,在作品中将族群文化性格的美与善丰盈饱满地呈现出来;而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将乡土历史书写的艺术审美定格在族群历史和人物的丑与恶,人性的贪婪与凶恶这个结节影上,而且予以自溃痈疽式的剖示,予以怒目金刚式的批判与鞭挞。这是为什么呢?——基于超越阶级、超越种族、超越国界的人类之爱。

K·巴乌斯托夫斯基认为,“作家的工作不是手艺,也不是职业,而是一种使命。”作家剖析假恶丑,弘扬真善美,这种使命是神圣的,因为文学作品在表达的同时,也引领着世人的道德标准和价值取向。扁平世界需要精神高度,摒弃虚假和伪饰,揭开掩饰人性的盖板,把假、恶、丑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面,让明朗多彩的理想人性光辉照射发霉的恶性底盘,一个也不宽恕,让丑恶无可逃遁,这是治疗丑恶人性的最有效办法。

在大胆而颠覆性地对民族劣根性毫不掩饰的文学书写这一点上,作者党益民与鲁迅先生对旧中国国民劣根性的佛性书写是相通的。他批判族群恶人恶行,颠覆旧观念旧道德,用满腔真挚和热忱遥祭逐渐远去的先人,赋予作品厚重辛辣、回味无穷的美学意味,因此,《喧嚣荒塬》让人读之无不感到震颤。而正因如此,《喧嚣荒塬》甫一出版,即在文坛引起强烈反响,先后荣获中国作家文学大奖和巴金文学优秀奖。即便是在出版后十余年的今天,读者们对此书的热爱和评论家对此书的研究兴趣依然十分强烈。作为《喧嚣荒塬》的初读者,不惴愚钝,贡献管见,权作点赞吧。

作者简介

王琪玖 作家、中共西安市委党校教授、秦文化研究专家

王晓哲 陕西广播电视大学宝鸡市分校讲师、文学硕士

(责任编辑 马颖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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