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扫一扫上新西部网
  • 不良信息举报窗口
您的位置:
当前位置: 首页 >> 本刊动态 >> 正文
老兵回家 流落异乡的老兵
2013-06-21 15:34:35 来源:《新西部》

因为一个梦,他放弃了另一个梦。他叫孙春龙。一次偶然的采访,一个飘零的人群,让身为记者的他从此割舍不下。这个人群就是散落在缅甸等地将近70年的中国远征军老兵。

“走啊,我带你们回家!”寻访路上,他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这句话,他不仅说给活着的老兵,也说给远去的亡灵!

前前后后4年的时间,他找到了一个又一个老兵,给一个又一个老兵找到了家,又让一个又一个老兵回家探亲……他甚至还将迎接中国远征军遗骸回国的构想变成了现实,19个远征军亡灵因为他和更多热心人士的“帮助”,在腾冲国殇墓园找到了他们最后的家。

2011年,他辞掉了记者的工作,创建了专注于“老兵回家”公益活动的龙越慈善基金会。让每一位为国出征的老兵像英雄一样凯旋,成为他四处奔走的惟一动力。于是,“帮助老兵实现一个心愿”、“重返战场”、“寻找身边的抗战老兵”等活动相继展开,“老兵回家”走向更为广阔的平台。

从做新闻到做公益,他的转身,自然而彻底。而他却说,他的梦想从未改变。 (策划/本刊采编部 撰文/杨旭民)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这是远征军老兵张富鳞在心中常常默念的诗句。当年跟随部队走出野人山的他,想起那些死在原始森林中的早已化作泥土的数万名兄弟,常常老泪纵横,“我们不害怕死亡,害怕的是遗忘。”

流 落 异 乡 的 老 兵

2008年4月的一天,年近九旬的远征军老兵李锡全如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缅甸密支那家中的躺椅上。头顶的吊扇缓慢转动,发出单调的声响。屋子里一片昏暗,窗外是这座热带城市的阳光与喧嚣。

这一天,一位来自祖国的年轻记者偶然闯进了他的生活。此时,距这位抗战老兵当年离家抗日已经过去了整整70年。

这位年轻记者是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的孙春龙,这次偶然的采访,让他走进了一群耄耋老兵的零落人生,走进了一片异国的陌生战场,走进了一段让人无法忘怀的特殊历史。

孙春龙至今难忘那个下午:“他好像知道我要来,好像等了若干年就等着我来。”

缅北战场的英勇战士

李锡全的老家在湖南省桃源县,兄弟6个,他最小。1938年,抗战全面暴发,17岁的他和四哥、五哥一起参军打仗,辗转广东、广西、云南多地。1943年,李锡全所在的部队被编入中国远征军第54军,参加了收复腾冲的战役。

战争结束后,李锡全到缅甸密支那的英军医院治疗腿伤,未随大部队开拔。很快,内战爆发,李锡全所在的54军被调到东北战场,并最终在辽沈战役全军覆没。

李锡全从此流落缅甸。

李锡全所在的华侨新村曾是中国远征军的驻军所在地,至今仍留有几间二战时的铁皮房子。而在解放后,这里又成为难民营地,最终成为一个华人的聚集地。

密支那在缅语中的意思是“大江边”,伊洛瓦底江从这个缅甸北部的边陲重镇穿城而过。60多年前,中国远征军第二次入缅作战时,就是在这里打败日寇。

密支那战役与发生在滇西的松山战役、腾冲战役,被日军并称为二战期间在亚洲战场的三次“玉碎之战”。那场战斗之惨烈,在很多的史料中均有记述。

至今,在密支那火车站的钢架上,依然能找到当年的弹孔。经过近100天的激战,中国远征军以伤亡6000余人的代价歼灭日军3000余人。除死伤于阵地的日军外,其余残军逃出战壕,投入滚滚的伊洛瓦底江。奉命死守的日军最高指挥官水上源藏在江边的一棵大树下拔枪自尽。

“抗战比教科书告诉我们的要艰难更多,打败日军更难,国际形势变,我们才胜利。而远征军是我们惟一的胜利。”滇缅抗战史专家戈叔亚如是说。

和李锡全一样,流落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最爱说的仍是当年在战场上的往事。

1941年,正在山东第一师范读书的张富鳞,和全校老师以及其他男同学一起,弃笔从戎,走上抗日救国之路。 “那时我们把行李全部放在了学校统一保管,说等打完仗之后再回来取行李,谁能知道,再也没能回去。” 半个多世纪之后,生活在缅甸曼德勒的张富鳞回忆道。

张富鳞参加的是隶属于宋子文的中央税警团。1941年12月,税警团改编为新三十八师,孙立人任少将师长,张富鳞担任的是师部通讯兵。这支私人部队,经过两年的训练之后,成为国民革命军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1942年,张富鳞随部队远征缅甸,参加了仁安羌解围战。那次战役,新38师的113团,与7倍于我的敌军激战二昼夜,最终成功解救被困的7000余名英军。

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转战1500余公里,取得了东吁保卫战、斯瓦阻击战、仁安羌解围战等胜利,使日军遭到了太平洋战争以来少有的沉重打击。

不料,1942年5月1号,战况逆转。日军进占曼德勒,几天后,又攻克了密支那,切断了远征军回国的所有通道。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听从史迪威将军的劝告,率部向印度退却,第五军直属部队新22师两万远征军,奉命炸毁了所有的重武器及汽车辎重之后,绕道密支那北部的“野人山”,辗转回国。

没想到,这短短数百里的丛林之路,竟成为吞噬数万远征军将士的死亡之路。野人山终年云封雾锁,不见天日。由于天气潮湿闷热,使得瘟疫蔓延,毒虫滋生。“四万人进那个原始大森林,出来只剩下八千,死了一路。”张富鳞说。

流落在缅甸同谷的老兵杨伯方也是当年穿越野人山的幸存者之一。17岁时,家乡洛阳遭到日军轰炸,学校停课后,杨伯方不顾家里的反对报名参军,后来随第五军装甲兵团出征缅甸。1942年5月,杨伯方跟随部队从野人山撤离。

野人山可怕的地形和雨季给孤立无援的远征军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半个多世纪过去,杨伯方从一个中国士兵变成华侨,但野人山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他生命的烙印,永远也涂抹不掉。

二战老兵的异乡飘零

中国远征军收复芒市、遮放、畹町之后不久,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这支曾令日寇闻风丧胆的英雄之师,迎来胜利的那一刻,开始了飘零的命运。

当所有的同盟国在庆祝二战胜利的时候,中国大陆又展开了另一场搏杀。面临回国打内战的消息,很多远征军士兵当上了逃兵。

攻占密支那之后,广西籍战士钟云清被派往八莫看守军需仓库,还被提拔为少尉管理员。有一天,他接到上级电话,要求准备好仓库里的物资,说是要回去剿共。那天凌晨四点,钟云清当了逃兵。在老百姓的眼泪还没有干的时候,又要去打内战,他说他做不到。

和许多老兵一样,杨剑达也因为厌倦战争,脱离部队滞留缅甸,他们期待有一天国家太平之后再回家过日子。然而,内战结束,这些贴着国民党标签的老兵仍然有家难回。捉摸不定的历史以及政权的交替,让正义和非正义陷入一场轮回。缅北和滇西战场的那一页就这样轻轻被翻过。

“那时候,我们觉得自己是英雄。”流落在腊戌的四川籍老兵刘召回在回忆时说。刘召回是36师106团第3营机枪三连重机枪手,打过高黎贡山、腾冲等战役。

半个多世纪后,刘召回仍清晰地记得当年出征时,全县学生欢送的情景:“用竹竿挑着长串的红炮仗,放个不停。”一起参军的五位老乡,在开往云南战场的路上,就因病而离世。

腾冲收复后,刘召回留在当地农村娶妻生子。20世纪50年代,携家迁往缅甸腊戌的深山里,靠卖苦力为生,晚年又开始摆地摊卖鞋。凭着一张缅甸政府发的华侨证,刘召回在缅北的深山里生活了几十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连汉语都不敢说。

据刘召回回忆,在腊戌,最多的时候有20多位远征军老兵。

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很多后来都改过名字,或向别人隐匿了从军的历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赢得荣耀的身份,甚至可能会因政治的变幻而遭受突如其来的厄运。

为了生存下去,曼德勒的老兵张家长认了一位傣族人为父亲,并依傣族的风俗习惯在胳膊上刺上自己傣文名字,因此拿到了缅甸的身份证。“要不你寸步难行,很难活得下去。”张家长说。

参加过密支那攻城战的蔡振基战后的流亡之路也是多灾多难。他最后定居在缅甸九谷,在这个与祖国一江之隔的地方,苟且求生。

居住在缅印边境克里谬的老兵经明清,为了有一天能回家,66年始终没有加入缅籍,但噩运接二连三。直到2008年,在回家无望的情况下,为了生活方便,他才办了缅甸的身份证。

留在密支那的李锡全靠摆地摊谋生,并改名李云。后来,他娶了当地的一位傣族姑娘做老婆,育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孙女李冬芬1986年出生,2005年从密支那大学毕业,虽然学的是历史,但她对爷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经历一无所知。

密支那、曼德勒、仰光、腊戌、九谷、木姐、同谷、贵概……老兵流落之地,大多是当年的战场。大部分老兵从1942年出征缅甸,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直到1977年,流落在贵概的老兵王玉成才终于在云南边境小城瑞丽见到了家乡的亲人。但不久之后,他又接到家乡的来信,称因为此次会面,他的大哥因“划不清界限”被解除了工职。

这位参加过昆仑关大战和长沙大会战,后跟随戴安澜出征缅甸的远征军老兵,此后一直在缅甸的这个与云南接壤、靠近畹町的小城贵概,遥望家乡,直至终老。

旅缅远征军暨后裔联谊会副会长王玉顺是老兵王之平的儿子,他说,原来留在缅甸的老兵有上千人,但是现在还有多少在世,谁也说不清楚。

一封写给国务院的信

缅甸留学生刘雅馨有一次带着一位从山东济南来的老师去看望张富鳞,听到久违的乡音,张富鳞竟然“两眼泪旺旺”。

如果不是战争,张富鳞觉得,自己在国内肯定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专家或教授。

抗战胜利后,张富鳞留在了缅甸,并于1950年和缅甸傣族的一位姑娘成婚,随后进入一家华文学校教授物理和化学。华文学校被收归国有后,张富鳞又到之后兴起的孔教学校教授语文,直到80岁退休。

张富鳞说,自己的前半生离开学校拿起枪打日本,后半生放下枪拿起粉笔在异域教授中文。“我为国家做了这两件事,我觉得,我对得起祖国。”

2007年,张富鳞给国务院的一封请愿信中曾写道:“恳乞念当年血洒佛国、弃尸异域、抗日远征军先烈为国捐躯之情,给予现生存之老兵,以适当的安慰和救助……”

因为曾经受过牵连,远征军老兵刘权的子女一直不愿意他和其他老兵来往,刘权曾多次表露过想回山东老家的愿望,但得不到子女的支持。甚至在他过世之后,一些老兵前去吊唁,也被拒绝。

老兵林峰有四儿四女,均大学毕业,且有着相对稳定的收入,所以从经济状况上来说,比其他老兵好不少。让林峰一直感激的是,逢年过节,中国驻曼德勒总领馆的官员总会看望、慰问他们,每逢重大活动也会邀请他们参加,“请柬上‘抗战老兵’四个字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肯定。”林峰说。

张富鳞也多次提到“承认”。10多年前,曾有一位记者采访过张富鳞,但最后稿件并没有发表,“那个记者说时间不对,你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要等我们都死光了吗?”

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大使馆给留缅的抗战老兵颁发了由胡锦涛主席签名的纪念章,很多老兵都视如珍宝。 这份迟到半个多世纪的“承认”,给老兵们的晚年带来莫大的安慰。

杨伯方当年走出野人山,来到了印度,因为得了疟疾,他没能跟上自己的部队,后来他在印度结识了华侨姑娘李秀清,两人结婚后来到缅甸,在同古定居下来。当年他的好多战友,都牺牲在这个地方。

到了晚年,杨伯方曾为重建同谷的远征军墓地而奔走多年,在同谷远征军纪念碑重建落成之时,杨伯方在祭文中写道:“人们在给凯旋者授予勋章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为今天的和平稳定作出牺牲的阵亡弟兄,要记住,在茫茫丛林里、在漫漫公路旁、在滚滚的江河沿岸、在高山上、在峡谷中,还躺着数以十万计的中国远征军官兵的遗骸……”

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杨伯方曾说:“我们缅甸老兵们的最大心愿,就是能再戴上军功勋章,在欢呼声中,列队走过天安门广场。”但杨伯方最终未能等到这一天。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这是张富鳞在心中常常默念的诗句。当年跟随部队走出野人山的张富鳞,想起那些死在原始森林中的早已化作泥土的数万名兄弟,常常老泪纵横,“我们不害怕死亡,害怕的是遗忘。”

等待60年回家之路

在李锡全居住的木屋里,孙春龙见到一本中国地图册。湖南那一页,是老人翻得最烂的一页。李锡全指着那一页告诉他,常德在哪里,桃源县在哪里,这就是我的家。

战争期间,李锡全曾和一同在云南当兵的两个哥哥联系过,但之后就失去了联络。他也曾给湖南老家的父母写过信,当时老家已被日本人占领,他没有收到回信。

“湖南省桃源县白洋河鹅道咀”——2008年,当李锡全用那双枯槁的手,颤巍巍地用繁体汉字写下那个离家时家乡的名称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家越来越近了。

回国后,孙春龙很快就将李锡全的家找到了。李锡全的侄子得知自己的叔父还在世时,激动得不能言语。

然而,当回家的消息终于传来,李锡全却痛哭不止。“年轻的时候想回去,但找不到,也不敢回,现在年纪大了,死心了,家却找到了,你说他能不伤心吗?”熟悉李锡全的当地华侨说。

这个贫穷且贴着国民党士兵标签的高龄老人,要让他穿越两个国家、迈过历史的纠葛和政治的羁绊,谈何容易?不经任何思索,孙春龙坚定地告诉李锡全,“我一定帮你回家。”

李锡全是幸运的。在年近九十的寂寥中,他等来了来自祖国的志愿者的热心帮助,结束了自己70年的“远征”。

2008年10月,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李锡全回到湖南常德的老家。踏上中国的土地之时,这位清瘦的老人泪流满面。

半年后,孙春龙发起了更大规模的“老兵回家”活动,他在缅甸组织了“中国远征军回国寻亲团”,帮助更多流落在缅甸的老兵实现回家的愿望。

在曼德勒机场,林峰激动地抱住孙春龙,久久不愿松开:“没想到,你们真的来接我们回家了,我们以为自己被冻在冰箱里了,国家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2009年5月30日,9名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组织成的回国寻亲团抵达中缅边境的畹町口岸。那一刻,仅有二、三十米的畹町桥显得格外漫长。9名老兵在家人的搀扶下,依次列队迈上了畹町桥。

1942年,10万名中国远征军战士就是顺这条路,一直抵达异域的腹地,走上战场。一路上,无数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永远留在了异域;60多年后,9名老兵终于顺着来时的路,回到祖国,回到家乡。

伴随着一个个耄耋老兵的回家之路,这段不该被遗忘的历史,也开始踏上“回家之路”。

老兵回家,正在进行中……

(本文写作过程中参考了孙春龙专著《异域1945》,特此致谢!)

(文/本刊记者 李 嵱)

63K
读取内容中,请等待...
中国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 12377
手机举报APP下载
陕西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 029-63907150 / 029-63907152
新西部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 029-85260304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拥有新西部网所有版权 备案号:陕ICP备06011504号-3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
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