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上的五彩传奇

一一国家非遗传承人邰立平专访

4月18日，在陕西省民间艺术促进会陈宝风会长的引荐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书画中心牛泾民、马建飞、秦敏、赵剑武、张蓉等老师一行六人前往宝鸡市对非遗项目进行田野调查和走访，上午来到了凤翔木版年画代表性传承人邰立平老先生工作室进行访谈。

马建飞：邰老师您好！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同陕西省民间艺术促进会去年开展抢救保护非遗项目，对陕西省的民间工艺美术大师和非遗传承人进行口述史访谈，今天为凤翔木版年画专程拜访您。

邰立平：你们所做一件大好事，功德无量。

马建飞：目前，在全国影响比较大的木板年画都有哪些？

邰立平：现在被列入国家级项目的木版年画全国共有13家，咱们是首批。比较早有影响的有四川绵竹年画、天津杨柳青年画、山东潍坊杨家埠年画、江苏桃花坞年画等，当时桃花坞和杨柳青号称“南桃北柳”，因为这两个所在地文化经济也比较开放发达一些，对外宣传的比较多。凤翔木板年画由于地处西北比较封闭，尤其人们到西安以后，基本上西边再就不来了，所以凤翔木板年画宣传的比较晚一点，但是相比于其它的木板年画历史沉淀和渊源都比较早。

马建飞：凤翔木版年画有哪些显著的特点？

邰立平：凤翔木板年画据传始于隋唐宋，盛于明清，有文字记载的是明正德年间。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历史较短些，他们的特点是表现风格比较细腻，人物比较生动，制作工艺是印上墨线以后手工填色，表现出来就比较逼真一些。凤翔木版年画跟河北武强、山东潍坊的差不多，都是印完墨线后做套色，一个颜色一块板，没有过渡色，都是直接的大红大绿，色彩对比比较强烈，视觉冲击力效果比较强。另外，凤翔木版年画人物造型比较饱满：其一，像咱们这几大门神，它造型比较夸张，头部就占全身1/4；其二，就是人造型比较威猛。

马建飞：这些年画创作题材具有非常丰富文化历史内涵，您给我们普及一下。

邰立平：这个中堂画“雄鹰镇宅”、“锦上添花”是现存的明代原版，也是目前唯一的最老的版，上过中央电视台一套的《我有传家宝》栏目和中央二套《鉴宝》。另外咱们的八大门神，能传下来的这个方相、方弼铜锤年画，据载是商周时期的两个将军。凤翔、岐山一带是商周的发祥地，周人很崇拜英雄，两位大将属于忠臣良将，人们就很崇拜。这也是中国最早的门神形象。唐代以后创作的两个开国元勋秦琼和尉迟敬德，有穿铠甲站岗和穿着袍服上朝晋见的两种造型；还有唐代谏臣魏征等。这些门神镇宅僻邪，一身正气，祈福平安，过去主要用于贴到城门和家户的大小门上面。凤翔年画共分五类：第一大类是门神画。大小有全开的、三开的和六开的，用于贴在家家户户的各个大门上。八大门神是贴到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上。仅文武门神总共有40多个品种。第二个门类是风俗画。风俗画里边包括财神、钟馗，端午节贴的蝎子五毒一类，还有讽刺爱钱钻钱眼的小人图等。这一类约有100多个品种。第三个大类是戏剧和故事画。包括白蛇传、三娘教子，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四大名著，将近200个品种。第四个门类是六神年画。过去每个家庭每年都要贴六神，就是土地爷、灶神爷、老天爷、仓神、马王爷，水井旁边还有龙爷。灶王爷在陕西、甘肃、宁夏和青海都有不同造型，大概就有十来个品种；灶神有双灶、四口灶、八口灶、四季花灶、灯笼灶等也有十几个品种；土地爷大概也有五六个品种。各地的风格都不太一样。第五个门类是窗花。北方陕西、甘肃、宁夏、青海这一块儿，基本上一个窗户里边有36个小格，其他的年画可以不贴，但每年的窗花必须都要贴，都要换成新的。所以窗花需求量比较大。

马建飞：请您谈谈咱们凤翔年画的传承和发展。

邰立平：据县志记载，凤翔木版年画“始于唐宋，兴于明清”。当年凤翔木板年画的中心位于我家世代居住地凤翔县城东边的南肖里村。根据祖案记载，世代耕居于此的邰氏家族早在明初洪武年间，就已从事木版年画的生产，以刻印年画为生。明正德二年（1507年），邰氏家族已经有8户从事年画刻印、贩卖。凤翔年画最盛时，有70多家作坊，上千个品类，年产量高达600万张。这门手艺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20代。

我的爷爷邰世勤，1893年生，他继承祖上世兴局老祖业，创立了世兴画局和西凤世兴画局的字号，不仅传承祖上的木版年画，还画庙宇笔壁，做皮影、画社火脸、搞砖雕、石雕等，是当地很有名气的“全把式”。

父亲邰怡，1921年生，七岁学艺，十九岁担任美术教师，曾经做过地下党工作。解放后在县政府工作，1957年被打成右派，家里多次被抄，拉走的画版、皮影以及线装图书、名人字画，足有两卡车多，祖上留下的上千块年画雕版毁于一旦。唯独保存下了明代老版“雄鹰镇宅”、“锦上添花”。1958年他被下放回乡，安心做年画。因“破除迷信”、“破四旧”，门神之类的就不贴了。后来我跟我父亲就创作一些英雄人物、劳动模范和花卉类代替门神、戏剧类年画。当时创作的有《牡丹春》、《跃进村》、《爱社如爱家》等。我还记得父亲当时创作的一个盘子里边，这边是桃，那边是石榴，上面还套着字，有“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等。当时，全凤翔县城已经没人做年画了，就我们一家在做，需求量很大，卖的也不错。后来好多人跟着我们又做起来了，最多时期大概有三十几家。

我自己六岁随父亲学习家传木版年画技艺，父亲去世之后，复制画板的任务就都落到了我一个人身上。白天刻版，晚上分色，当时年轻力壮，一天最多可以连续干21个小时，这么干了大约六七年。挖掘整理复制年画古样340余种套，创作30多幅。1978年，我们村子里面成立了陕西中国凤翔南肖里美术研究会。这个组织当时在陕西很有名气。1979年在人民大厦召开陕西省工艺美术艺人创作设计人员代表大会，全省去了好多名家，我是唯一的乡镇企业代表。当时马文瑞书记、于明涛省长和李尔重副书记都参加了会议，我代表乡镇企业发言，会后就把我们作为乡镇企业重点扶持的对象。所以当时就做的相当好，省里边都很有名气。

我大女儿是公务员，一边上班一边在研究创作年画。她现在给宝鸡文理学院当客座教授，也给宝鸡职业技术学院上课。有时请我去上课，因我有事走不开，她也常代替我去。现在儿子在西安那边也在做。还有我儿媳，她在湖北上学时学习设计专业，也在做。我培养了四个徒弟，现在有三位已经是陕西省工艺美术大师。

现在工艺美术行业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没有一个科学的行业管理标准体系，在一些地方业务部门人员道德素质和业务能力差，为了自身利益和平衡一些关系，打击了传承人的积极性。前些年，我的孩子已经是省级工艺美术大师了，完全够条件成为传承人。本来家族传承是很好的事，地方负责人说不能让你一家人都弄这个事，就是不给这个传承人的名分。凤翔泥塑传承人胡老先生跟我们家一样都面临这个问题。前年新馆长来了，这个问题才得到了改变。

马建飞：全国木版年画发展情况和您以后的打算？

邰立平：天津的杨柳青、四川绵竹等当地政府相当重视，扶持力度相当大，但是现在咱们这里政府没有特别的政策支持，主要是是靠自己干。我只有一个信条，不论政策怎么样，自己必须下功夫把作品做好才是硬道理。目前发展还可以，美国、法国、日本、澳大利亚、香港等国家和地区，以及国内北京、上海、浙江、东北、西安、济南、南昌、广州、深圳等地均有机构前来邀约讲课、办展览和学习交流，一个接一个应接不暇。我的作品是第一个被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全国八大美院都收藏有我的作品，量还很大。2000年我办展览，杨晓阳院长看完我的展览说，你这个展厅里面所有作品，西安美院全部收藏。陕西历史博物馆原馆长周天游老师多次来我这里收藏我的作品。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力不从心。但现在有好多的事要做，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资料整理、写书、带好学生和徒弟。做好传承是我主要任务。等我百年以后不留遗憾，对得起祖上留下这份基业，为弘扬中国的传统文化， 让凤翔木版年画这一优秀出传统艺术源远流长，增强民族文化自信做点事、出点力，这是我毕生的愿望。

（口述/邰立平 采访/马建飞 整理/牛泾民）

艺术简历：

邰立平一一陕西省社会科学院书画艺术中心特聘研究员

邰立平，男，1952年生，陕西省凤翔县人。陕西省凤翔县年画社社长。六岁随父亲邰怡学习家传500年木版年画技艺，挖掘整理复制年画古样340余种套，创作30多幅。作品1983年应邀展出于中央工艺美院，1984年展出于中央美院，1989年获省级传统特色一等奖和国家优秀奖，1993年到1995年，分别应邀赴上海、澳大利亚、香港讲座、演讲，国内外媒体均予特别报道和高度评价。1999年9月随中国代表团赴巴黎参加《1999年巴黎·中国文化周》展演。邰立平本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中国艺术研究院民间艺术创作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一级民间工艺美术家；中国传统文化杰岀传承人。

作品欣赏：

（责任编辑 姜丹）